Cyan blaze

理想主义者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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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光云

*没依据也没情节的小故事,地名人名全是编的。全文4500左右。
灵感来源:欢迎来到夜谷02 发光云


只有不超过三代的帕提亚人见到过发光云,不过那也是很久远的故事了。本就建了一半的圣殿被时间风化,里面没有图腾,没有戴冠冕的神像,甚至没有残存的羊皮纸碎屑。讲故事的人会摊一摊手说,帕提亚人的语言太简洁了。就算他们想留下什么文字记录,来考据的后人也看不懂。听我们唱吧,不会有任何其他叙述比这更接近真实。

发光云出现的第一年,它并不被称作发光云。它像一只沉默而温顺的虎鲸盘旋在城市上空,在农舍、溪流和行走的人身上投下巨大的阴影。天文观测者说它每天都在移动,路径由东向西,可人们用肉眼根本看不出这几年来它的位置发生了任何变化。帕提亚城地处中纬,四面环绕北太平洋,岛屿西侧有寒流经过,因而形成了荒漠气候。帕提亚城的主城位于沙漠边缘的绿洲,寒流势力弱的年份,当地会得到少量的降水,气候也较往常湿润。积雨云是珍贵而胆小的客人,缓缓出现又迅速溜走。发光云不一样。它不仅不降水,而且赖着不走。

第二年,发光云开始变化颜色,有的时候是明黄,有时候是橄榄绿,赭褐,或者玫瑰红。白天并不明显,但到了晚上,发光云看上去类似低瓦数夜光灯,颜色变化丰富而且完全随机。于是父母在夜间会把孩子领到天台上,教他们辨认颜色并记住相对应的词汇。

帕提亚常驻人口不超过五万,每年的人口流动也不过几千人次。城市北部的海湾有一处季节性开放的港口,北部地区的船只经停这里,卖出船上装载的谷物制品和冷冻的牛羊肉后,将储藏室填满腌沙枣、鲑鱼干和仙人掌盐酒,然后一路南下到北美南部的苏罗尔,将产品贩卖给当地的移民。十几年前的淘金潮让这些人在当地赚了个盆满钵满,自此定居在苏罗尔地区的河谷。他们个个富有而自已为是,足值金银、上好的水晶玛瑙早就已经不能激起他们的兴趣。他们将目光转向了珍奇动植物。这些动植物中无毒而且好吃的更是获得了大批拥趸。

闲来无事时,这些人在家里设下奢侈的筵席,招待四面八方乘船或赶车而来的商人,领着他们参观起居室里的珍宝柜。玻璃后面往往陈列着非洲羚的眼睛、纹路蜿蜒嚣张的蝮蛇皮、巨大的海椰子树种子。他们滔滔不绝地讲起由其衍生的奇闻轶事。看到那张蛇皮了吗,他们会耐心地解释,没有人赤手空拳能杀死这种毒蛇。这张皮来自南非的农户,他们给自己的小儿子四肢涂满毒药,并以此为诱饵杀死了它。多漂亮啊,他们自顾自地赞叹,像其他地方的商人一样,路过帕提亚的商人随声附和,然后挑选时机从口袋里拿出沙枣、海鲜和酒进行推销。不同的是,他们心里不是对暴发户们明晃晃的炫耀满怀嫉妒或嗤之以鼻,也不是在思考如何能搞到更新奇的玩意来捞更多的金子。粗俗的玩笑在耳朵里晃来晃去,对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布满油渍汗水、堆着虚假笑容的脸,他们莫名其妙地想起发光云——以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心境。他们瞪大了眼睛,胸中猛然升起对这群无知者的悲悯和同情。把世界上一切稀奇古怪的东西收入囊中又有什么呢,他们将永远不会知道发光云。

这之中有个姓斯蒂尔的商人,来自极寒的北亚山区,因为适应不了当地湿热的气候病倒了。刚发病时他带着满身酒气坐在旅店门口,嘴里说着胡话,看上去和醉鬼无异。侍者骂骂咧咧地赶过来,看到他发红的眼睛、生满脓疮的脸和手指,登时大惊失色——他的症状很像几年前当地爆发的疫病。那场不知名的瘟疫杀死了城中将近四分之一的人口,最终在一场持续了一周的阵雨过后销声匿迹。天晴之后,港口长工用厚纱布缠住口鼻,把一个一个集装箱搬运到船上。箱子在甲板上拖出暗红的血迹,有些已经凝固了。侥幸逃过一劫的人们路过港口,看到木封条间垂下一条条被水泡得浮肿、溃烂的手臂。死者被载到距陆地一百海里的地方,倾倒进海里喂鱼。

有个商人得了死亡的瘟疫——这个消息很快在当地爆炸。苏罗尔地区人人自危,富人们暂停了娱乐活动,斯蒂尔乘坐的商船也毫不犹豫地弃之而去。路过帕提亚的商人们同情他,担心他死在这里,偷偷把他带上船安置在储藏室里。他们分给他随身携带的药粉和淡水,给他吃剩下的沙枣和鲑鱼,教他用捣碎的芦荟处理身上的脓疮。商船向北航行了十天十夜,又回到帕提亚港进行周转和物资补给。斯蒂尔的状况比上船前好了一些,脸上的疮口已经结痂。他把身上大部分金币和从家乡带来的熊皮饰品送给救命恩人,说:请你们放心地向北走,让我留在这里吧。

于是路过帕提亚的商人离开了,除了斯蒂尔没有其他人留下来。帕提亚本土已经几百年没人出海从商了。祖辈留下的农舍栅栏和房梁都很坚固,厚实的墙壁足以抗风,外墙上布满几十甚至几百年前的儿童涂鸦。绿洲田地里生长出的小麦和黄番茄足以供应给多数居民,清晨归案的渔船上整齐地码着鲑鱼、螃蟹和海贝,甚至有富余向外出售。钱的用途仅限于获得自家缺乏的食物和生活用具。由于每个季度对外买卖近乎对等,连物价上涨都十分缓慢。

当地人第一次听来自远方的商人水手讲苏罗尔的故事,都感到震惊: 居然有人为了几车金子抛弃家乡。居然有人为了几袋钱不惜杀死子女。讲述者满意于当地人夸张的反应,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于自负,往往会加上一句:但再没有地方有这么漂亮的发光云了。朋友啊,这东西可是上天的馈赠。帕提亚的居民听了不以为意,他们说:这没有什么稀奇的。和猛兽皮毛、珍奇珠宝和其他地区人们古怪的脾气相比,发光云根本没什么奇怪的。不过事实上,我们也并不需要奇怪的东西。

商人斯蒂尔曾经穿着厚重的皮衣进山打猎,最后一支箭射空了,灰熊在身后追赶,他匍匐在雪地里不敢喘气,熊热气腾腾的呼吸喷在脸上。他曾经和妻儿围坐在篝火边看星星,炉架上的鹿腿肉滋啦啦冒着油汁。他曾和同伴在北非的丛林里迷路,误打误撞进了食人族部落,又九死一生地逃出来搭上回乡方向的船。他曾经带着松茸和鹿角南下到苏罗尔,等着那些富人一掷千金,却差点因病死在当地。

踏上帕提亚的土地后他决定忘了这一切。帕提亚是他到过最平常而舒适的地方,胜过迷途中突然出现的野生浆果,胜过苏罗尔人攥在手里的金子,胜过妻子温存柔软的皮肤。他愿意在这里老死,愿意为此失去父母、妻子和儿女。温柔的帕提亚客展开双臂,它就是陌生来客的父母、妻子、儿女。

刚来的几个月,斯蒂尔租下当地人家里的房间,温和的气候让他很快病愈。沙漠和绿洲边缘横着一座平缓的山丘,他出钱找木工在山坡东侧搭建屋子,又买了几只羊在附近放养。他在语言方面有异于常人的禀赋,每到一处都能迅速融入当地人的交流,却从未完整地掌握帕提亚人的语言。倒不是因为当地语言体系太复杂,正相反,这里的表达过于简略了。比如意为时钟的词不仅能表示时间,还能代表潮汐、死去的亲人还有一周前的早晨。但当帕提亚人对你说出“时钟”这个词,他指的往往不是时钟,也不仅是后面任何一种意思。他可能想说死去亲人的骨灰被撒进海里,随着潮汐流远了。他还可能只是想提醒你一周以前的早上他来找过你,但你不在。帕提亚人的语言体系里,重要的、不重要的细节或多或少地被省略,因此你不能只听他说话。你要看他的眼睛。

母羊不停地怀孕产下小羊,院子里的藜麦一季季生长,成熟,收割,转眼就到了第五年。春天的傍晚,他躺在细茸茸的草地上看天。像每一个平常的晚上那样,发光云低低地浮在东边的天空,刚开始是钴蓝,后来慢慢过渡到绛紫,又突然从里到外透出红光。下雨了吗?他感到有水滴落在头顶,伸手去接,手上出现一片暗红的痕迹。雨瞬间大了起来,羊群顶着脏兮兮打绺的毛发,尖声嘶叫冲下山坡。他顶雨去追羊群,风扑在脸上有股淡淡的腥味。

不仅仅是雨,还有血。他曾经有那么多不合常理的、意料之外的经历,只要跑起来就不至于腿软。他在山脚追上了不安的羊群,准确地说,是羊群自己停了下来。他向山丘以东望去,视线里出现了黑黢黢的一片。他抹掉眼睛里的血水,内心的理智终于被恐惧撕裂。黑色东西是成千上万条死鱼。沙丁鱼,鲑鱼,体型大一些的石斑鱼从天而降,如同地质演化时期的沉积物,层层叠叠盖住了整篇荒漠。血水源源不断顺着发梢滑下脸颊,他尖叫着跑向山的另一侧,身后的路迅速被死鱼掩盖。血和死鱼来自发光云,它愤怒了,斯蒂尔本能地吼叫道,脚底一滑,黑色浪潮席卷着他滚下山坡。碎成血块的沙丁鱼盖住了他的脸,通过张开的嘴涌进喉咙填满了胃和食道,又涌了出来。他在死鱼血块里抽搐了几下,很快看不见,也听不见了。

血雨下了一整夜,清晨的时候天晴了。帕提亚没有排水系统,人们刚打开门,腥臭的血水就漫进屋子里没过脚踝,灰白的死鱼肚皮在水面上下浮动。早起的人提起裤腿走上街,梦游一般在水里踩来踩去。他们抬头往天上看,突然惊醒。醒来的人们发出同一声惊呼:

发光云不见了。

这位不速之客,它到这里多少年了呢?数着颜色长大的小孩如今已经鬓发斑白。发光云那么平静地停泊在帕提亚,就像帕提亚平静的港湾里停泊多年的船。人们宽容地接纳了不降水的发光云,像接纳一位远道而来却没带伴手礼的的客人。他们从不主动向外人介绍它,因为它就和院子里栽种的沙棘、田地里的藜麦一样,是帕提亚城普通的一部分。发光云离开了,就如同为数不多的果实消失,麦苗毫无征兆地枯死。这是正常的事情吗?

然后人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发光云下雨了。不仅有雨,还有血和死鱼。帕提亚人远远地望向东方的山坡,那是绿洲和荒漠的交界。他们第一次感到对未知的恐惧。住在山脚下的木工失魂落魄地跑过来,边跑边叫:斯蒂尔死了。斯蒂尔是谁啊?认识他的人把不认识的拉过来解释:就是五年前那个来了这里就没再回去的外乡人。就是那个孤身一人到山上生活,把帕提亚当成了他母亲、妻子和儿女的人。可是帕提亚杀死了他。发光云杀死了他。人们突然僵立在原地,不再去管溅落在身上的血水和鳞片。

发光云杀死了斯蒂尔,它也想杀死我们吗?人群陷入癫狂,迅速地向山脚汇集。他们看到铺天盖地的死鱼中间,露出了一条白花花的东西。是人的手臂。斯蒂尔的手臂向上伸展,笔直地指向天空,硕大的绿苍蝇停在手指上,飞起来,又落下去。人群里突然有人拖长声音,断断续续地喊:我们不会再允许外乡人占有土地。发光云,全能的发光云,请原谅我们。你本不需我们的接纳,而我们需要你的庇佑。请宽恕我们的傲慢吧,远去的发光云。至高无上的发光云。有人以同样的姿势举起手臂。有人因为恐惧和拥挤双膝发软,跪了下去。一个声音响起,很快有无数声音回应,山脚下回荡着“发光云”“外乡人”“土地”“接纳”,大家各说各的,仿佛全都有一套完整誓词,仿佛从嘴里流出来的词语都出自醒过来的内心。人群像从四面推倒的多米诺骨牌,纷纷朝前倾倒,无数只手颤抖着伸向天空。

非常不幸,故事到这里接近了尾声。对于“发光云”的崇拜是除了混沌不清的泛神论外,迄今为止发现的发源于北美的最早的宗教,但在其发展为完备体系,拥有完整的教义之前,它的信徒就已经不复存在了。帕提亚在不久后的一场瘟疫中成为了荒岛。据说死去的人都双眼红肿,皮肤溃烂化脓。我们至今能看得到这个故事,是因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逃了出来,乘渔船漂泊到其他地方,他们和他们的后裔有一部分白手起家,有了自己的产业;剩下的世代都是吟游诗人,靠讲帕提亚和发光云还有许多其他的故事,靠一把七弦琴弹出古老的、快要失传的曲子,到酒肆门前讨要一杯酒。

他们将永远是外乡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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