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yan blaze

理想主义者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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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of弃了,可以去↑找我玩

【陀芥】北平春晓

山见鹿:

*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与鲁迅先生的相遇故事。


*隐含陀芥。


*重度ooc注意




北京已经是春天了。


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空白的文档上打出这样一行字,然后支着手发愣。他把字体选小了。那么大一张空白的纸,那么小一行黑漆漆的字,雪地里的乌鸦似的,惶惶然地望着皑皑荒原不知所措。


约他的人把地址选在了一个破败的小胡同里的茶馆。他从什刹海刚融化的湖面那儿走过来,拐过了七八栋墙壁剥落的建筑;平整的柏油路稳稳地送着他的步伐,发黄的墙上涂着危楼勿近。阳光从楼之间的空隙工整地洒下来又爬上旧墙,隔年干枯的瓜藤挂在胡同里人家的木架子上。楼顶长了一丛草,倔强蓬勃地绿着。


这是北京难得的好天气,看得见发蓝的天。陀思妥耶夫斯基轻轻敲着桌子。他按照那人发的地图拐来拐去,最后走到了这个茶馆门口。茶馆门脸极小,挂着生锈的红漆招牌;门上的玻璃灰着,看不见里面的样子。他敲了敲门,开门的青年上下地打量他,然后宽厚地笑了笑,把他让进来。


“不好意思,很久没人来了。”陀思妥耶夫斯基挑了个看着还算舒服的位置,靠着窗。玻璃被绿底白格子的窗帘挡着,他犹豫要不要拉开——说不定会落一头灰。他扭头看那个青年,发现人家正把一个玻璃杯子从消毒柜里拿出来;继而拉开电闸,挂在屋顶的小红灯笼噗地亮了。那青年意识到了他的目光,忙不迭扭过头来:“想拉开尽管拉开。您是客人。您挑那位置旁边有插座,我一会儿去开无线网。喝点什么?”


陀思妥耶夫斯基拉开窗户,发现窗外有两棵发芽的树。“茶?”


他汉语还说不标准,那青年反应了一会儿。“猹……?是茶吧?”青年摸摸下巴,嘟囔了句什么。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不知道是不是,只好点点头。他来中国之前恶补了一个月的汉语。他专挑留学生扎堆的咖啡馆,阳光从落地窗洒下,铺满了一整张咖啡桌;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愿耽误工作,于是俄国青年戴上副黑框眼镜,换上长风衣,桌上笔电开着,左手边一杯咖啡,一副有为青年模样。这时候姑娘们就施施然走过来:“请问这儿有人吗?”如果是华人,就说没有。如果是别的国籍,就推说等人,差不多的时候打个电话从组织里随便抓个人过来跟首领一起喝咖啡。屠格涅夫听了他这套路哭笑不得,说费佳,你这不就是跟以前流行的一笑话一样吗,你跟我谈恋爱就是为了练口语。


我可没谈恋爱。陀思妥耶夫斯基摆摆手,从那之后只要没人陪着练口语就抓屠格涅夫过来,两个大老爷们对着喝咖啡,时间一长周围人看他俩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。陀思妥耶夫斯基泰然自若,屠格涅夫如坐针毡。好容易挨过了一个月,陀思妥耶夫斯基踏上了去北京的航班,留下屠格涅夫一个人向那几位每天等他的姑娘解释。


费佳,我要跟你绝交。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下飞机,手机叮叮一阵响,低头看见了屠格涅夫发过来的短信。


陀思妥耶夫斯基微微一笑。我相信你的能力。他如是回复道。


茶馆老板探出头,不好意思先生,店里没茶叶了,北冰洋您要一瓶吗?还有北京老酸奶,特产,您头一回来可以尝尝。


……北冰洋。


好嘞。


过了会儿老板拎出来了瓶北冰洋,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,找了个雕花玻璃杯装着,衬得那几块钱的饮料还有点高贵。陀思妥耶夫斯基愣了愣,心想中国人还都挺讲究。茶馆老板耳朵夹着手机把杯子放他跟前,一边说请慢用一边对着电话那边嚷嚷,豫才,你人搁哪儿呢,你请的人等你半晌啦。


饮料滋滋冒着汽。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他打完电话,眸子微微一眯:你们认识?


可不是嘛,认识多久了。青年没半点在意的样子,叫我老舍就行。


陀思妥耶夫斯基眨了眨眼睛,这人不像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人。叫我费奥多尔吧。


门吱呀一声,叫豫才的人走了进来,进门先给陀思妥耶夫斯基道歉:车堵四环上了,不好意思,北京这地方没一会儿不堵。陀思妥耶夫斯基点点头说没关系。豫才的目光顺着滑到了雕花玻璃杯里,嘴角抽了抽,对着茶馆老板说,舍予,你干什么呢给人一杯北冰洋,这玩意能喝吗?给给给我带的茶叶,给人家泡上去。


老舍拎着茶叶礼盒进了里屋,豫才扶了扶眼镜框,坐了下来:“叫我鲁迅就行。您怎么称呼?”


他说他叫费奥多尔。老舍嚷嚷了一嗓子。豫才往里屋瞪了一眼,转过头来继续温文尔雅:“您要的资料我带齐了。但是费奥多尔先生,您怎么会找上我呢?”


“太宰治提起过你。”陀思妥耶夫斯基打量着面前这个个子不高但是眼神犀利的青年,觉得他和某人有点像,但是哪里像又说不出来。然后他顿了顿,“他对你评价很高。”


青年挠头,“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,但实不相瞒,我对他印象倒没有多深。您想必已经查过我的档案了吧?”


陀思妥耶夫斯基点点头,面前这人曾在日本留学,学医。成绩不错,但是又觉得学医不能针砭时弊,回国做了记者,以言辞犀利风格冷静著称。现在的人都想当个刀笔客,说话处处藏针,却不见血;他可不一样,不仅针扎得准,还见红,还疼到心坎里去。这人在日本的时候跟太宰治有过一面之缘,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心底推算了一下时间,那么也应该差不多见过芥川龙之介。


这时候茶端了上来。“您尝尝这茶,早春的新叶。”鲁迅做出“请”的手势, “既然您知道我的职业是什么,那么恕我问个职业性的问题,”他手里转着茶杯盖,用余光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。“您为什么要问这个人?”


陀思妥耶夫斯基端起来尝了一口,只觉得苦,苦到喉咙深处。他蛮郁闷地想,中国人喝茶怎么不加糖呢?这么苦,芥川龙之介是不会喜欢喝的。应该有点甜的东西,苹果柑橘什么的。他承认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有点奇怪,跑到中国打听一个日本人,还是个黑手党,职位不低但是也不是最高层,绝对不算是渗透黑手党的最佳切入点。就旁人对陀思妥耶夫斯基优秀脑力的理解,他这么干一定是另有企图。


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打算直接回答。他伸手一指窗外:“外面那两棵是什么树?”


鲁迅心想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。“枣树。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,“是一种观赏树。”


这让陀思妥耶夫斯基有点意外。观赏?这枝干顽钝曲折得像铁丝,硬气又萧条,嫩叶在料峭的风里面发抖。和眼前这人倒是很像。枝骨嶙峋的,又哪里和芥川很像。枣树,豫才,芥川龙之介。陀思妥耶夫斯基觉得眼前出现了三叠影子,阳光和煦,影子长出嫩芽。他总觉得这种树会长点甜美多汁的果实,有芳香的,比如说柑橘。


但是芥川龙之介不喜欢柑橘,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某些细节会记得很准。那天他遇见了太宰治,太宰治慢悠悠抬起头,这位俄国小先生请留步,给我三秒钟的时间记住你的脸可好?


不好。陀思妥耶夫斯基心里这么想着,但是还是转过身看他。他从那时候起就知道了太宰治这人长大一定是个人间祸害,才多大一点,就弯着一双桃花眼勾搭街角花店的姑娘,把他陀思妥耶夫斯基经过几次向左拐还是向右拐都问得门儿清,末了人家姑娘还送他一枝花。那支花在太宰治手里面摆弄来摆弄去,还带着清晨的几滴泪。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花在太宰治手里泫然欲泣的样子,心想这个人撩拨姑娘的春心也就罢了,还过来企图荡漾同龄男性的心弦?真是不得了。自此太宰治就给陀思妥耶夫斯基留下了这么个轻浮印象。再后来屠格涅夫竟然颠颠地过来跟他讲,首领我看过那个日本异能者的照片了,哪儿跟你还挺像。


哪像?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个绝不可能玩弄感情的人,神爱众生,这份爱是严肃的,哪跟太宰治似的走哪儿祸害到哪儿。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承认,但是嘴上又不说,暗暗给其他几个人放了假,屠格涅夫的工作量呈倍数增长。屠格涅夫顶着眼圈写报告,心里咬牙切齿:首领您怎么这样,您以为为什么您才经过一次那街角花店姑娘就记住你的脸了?行行行您跟外面的太宰治不一样,您高明您厉害,您撩人于无形。


太宰治优哉游哉地从风衣口袋里面摸出来手枪,眼睛盯着他。陀思妥耶夫斯基暗自松了一口气,这个人还是按正常套路走的,真把花塞给他才是吓他一跳。


太宰治对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左侧的空地开了一枪,惊起来几只黑羽毛的鸟。


“出来。”


小小的少年咬着没血色的嘴唇出来了,看得出五官清秀,鸦羽似的头发留出两鬓白垂在细细的脖颈上。


太宰治逼视着那少年,“芥川君,我不是让你不要跟过来吗?”


少年梗着脖子顶嘴:“在下是为了太宰先生的安全着想。”


“我还需要你保护?芥川君,前日里教你的慎行谦和全忘了是吗?”


少年低下头不再做声。陀思妥耶夫斯基饶有兴致地打量他,叫芥川的少年骨骼嶙峋,长手长脚,眉间敛着清淡的美;然而眼神却充满藏不住的戾气,像凶狠的幼兽。少年穿着黑色的长风衣,笼着他小小的骨架和淡白的皮肤,风从巷子里经过,衣角轻轻扬起来,少年像蝴蝶。


“芥川君可是坏了大事,我就准备了这一颗子弹。”太宰治遗憾似地叹口气,把手枪放回兜里,表现得就像寻常日子里“啊是吗没有了那真遗憾我下次再来谢谢您”一样的神情。太宰治随手把那朵不剩几瓣的花塞在芥川手里,少年表情还是有着小小的不服气,但是接过的动作却是诚惶诚恐。火红的花瓣衬得芥川的指骨更细,皮肉更白,陀思妥耶夫斯基眨巴一下眼睛试图记住这个画面,那差不多是对东方美学的初步理解。太宰治又做了个手势,蝴蝶携着碎花瓣飞走了。


回过神的时候茶冷掉大半,鲁迅支着下巴望着他。他想起来还欠人一个答案。


“也是一面之缘。”


鲁迅露出了然的神情。


“中午了,费奥多尔先生,”鲁迅请老舍换下茶,“这么远来一趟不容易,请你去广和居怎么样?”


 


中国这地方别的不多,就是吃的多。广和居原来就在鲁迅家的斜对面,人来人往熙熙攘攘,一棵大柳树栽在胡同口,是北京风情。广居庶道闲人忘,和鼎调羹宰相才。菜式一溜的宫廷菜改造,鲁迅显然是老顾客,点菜轻车熟路。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要了一份菜单来看,完全看不明白。


“潘鱼,辣鱼粉皮,炒腰花——费奥多尔先生喝酒吗?”


问俄国人能不能喝酒,等于没问。陀思妥耶夫斯基腹诽着,点了点头。


“那就再要一份三不粘,一瓶绍兴酒。”


陀思妥耶夫斯基溜达到后厨看他们做菜。炒腰花架了两口锅,一口锅里加猪油花生油烧热,另一锅里煮水,腰花切好了在水里过一下,油温最高的时候放进油锅里爆。然后马上捞起来,一点底油炒木耳青蒜苗,腰子和着再炒,勾芡,加姜水料酒。陀思妥耶夫斯基夹起来一块尝了尝,脆嫩。他暗自想着是不是该请个中国厨子到组织里给大家做夜宵。


三不粘是鸡蛋黄和白糖做的,可以醒酒。鲁迅手掌一摊,说费奥多尔先生要是吃不习惯咱们可以找家俄国馆子,北京什么都有。我带了健胃消食片,不知道你们那边有没有。


没有。陀思妥耶夫斯基特别实诚地回答。他当然更不会知道健胃消食片除了药用还能做零食,夏天还有薄荷桉油片和仁丹,老年人可以蜂王浆与脑心舒换着喝,孕妇有果维康。中国人吃药能吃出花样来。


一杯酒下肚之后陀思妥耶夫斯基觉得那大红灯笼像要溢出花来,他问服务员要了纸笔画给鲁迅看,豫才先生你看这是什么花?


红山茶呀,鲁迅瞄了一眼。戴望舒给萧红上坟的时候带了这束花,放在她头边上。


戴望舒和萧红是谁,彼时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还不大明了。他只是想着,原来太宰治塞给芥川龙之介的是朵红山茶。


他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,鲁迅先生,你喜欢吃橘子吗?


豫才端着酒,还行。小时候老家那边的姆妈,过年早上先吃一瓣福橘。小小的,咬开一股水,入口入胃凉凉的。说完遗憾地咂咂嘴,现在街头不到时候就开始卖青绿皮的大橘子,我总是买到酸丢丢的那种。还是喜欢红橘子,朱自清带过来过,还是临走前他爸爸硬塞给他的。


陀思妥耶夫斯基没准备和鲁迅怀念青春。鲁迅自顾自地说着,北京的荷塘月色不够风雅,安和桥下是一滩烂泥。什刹海从来不消停,夏天有小情侣泛舟还有人游泳,船荡着荡着水面上冒出来个人头。冬天湖面结好厚的冰,老大爷们穿着溜冰鞋在上面旋转跳跃。北京点心太粗,绿茶馒头里冰糖枣泥都丰盛,但是红豆馅却不够细糯。某胡同的煎饼果子是一绝,焦叶油条自己选,送你花生牛奶。哦橘子,你刚刚说橘子,我蘸盐吃。


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市区溜达,东十四条灰色僵冷的建筑中有一抹孤郁的朱红,鼓楼老旧的唱片服装杂货铺卷起门帘,小孩子在门口蹲着做游戏。早春的北京街头有嫩绿有鹅黄,树木抽枝发芽但还稀疏,惨淡的生机。这地方和俄罗斯有千差万别,和日本也不相像。北京的甜在绿豆糕和豌豆黄里,京八件的枣泥和梅园的红豆沙大相径庭。他的航班下午五点钟起飞,那会儿天空上该抹上橘红色。


蝴蝶飞走了以后他们又在一辆列车上见过,对方歪了歪头问,先生,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?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他,昔日的幼狼长出俊俏模样,线条更流畅的脸抽骨拔节似的从原来的小少年模样里显现出来,可还是那么瘦。俄罗斯的歌词离不开雪花和隆冬的风,它们映照在芥川龙之介的眼睛里。


陀思妥耶夫斯基说,没有的事。他打开箱扣拿出来一个橘子一个苹果,问芥川吃哪个。芥川毫不犹豫地选了苹果,小心翼翼地削着果皮。陀思妥耶夫斯基剥开橘子,汁水溅了一手。芥川小小地皱眉头,从此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了他不喜欢吃橘子。


为什么不喜欢橘子呢?陀思妥耶夫斯基坐在飞机上百思不得其解,最后觉得可能是因为日本的橘子不好吃。芥川打贫民窟里来,寄人篱下,受人恩惠,今日给你半斤糖,明日对你冷眼看,说话句句带刀子,剥你尊严血淋淋落地,像被丢弃的果皮。橘子入口酸入胃凉,让人想起来世间人情薄如纸,偏偏还分成几瓣,虚伪地要跟你分食。


陀思妥耶夫斯基晃了晃装着U盘的小袋子,对屠格涅夫说东西拿到了,姑娘们你也处理好了,我们要在橘子成熟前去横滨。


屠格涅夫没明白,这和橘子有什么关系?


陀思妥耶夫斯基咬着手指,说:


我不想看见一地的橘子皮。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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